主题: 夜关

夜   关

秦雨

1、

      斜阳晚照。淡淡的金黄色的霞光掠过几棵高大的白杨树投影于一座硕大的土墩上。土墩虽有些沧桑却显得安然祥静。黄昏的风渐渐扫起来，生长于土墩上面的几丛枯黄的芨芨草迎风而舞，把细碎的霞光摇曳得愈发迷离黯淡了。几只乌鸦在那土墩之上短暂停留之后悠忽便向远处浓密的树林飞去。霞光越来越淡，天边的云皆像是镶上了或红或黄的边儿。不久，太阳就像是被人猛地拉了一把，深深地沉入西面的山后去了。在残留的、熹微的光线里，这儿，那儿,缕缕的炊烟伴随着一片起伏不定的狗叫声袅袅升散开来，夜的脚步迅疾便姗姗而来了。

夜关距离县城并不远，约摸十几公里的路程。路却迂回蜿蜒，如一只蛇，如一条绳，如一截腊肠。遥远似乎看到路的尽头，到了近前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那路又依然匍匐远去，似乎总没个尽头。街面狭长，许多房屋多年失修显得陈旧破陋。电线、网线像风雨后的蜘蛛网交错在街面上空，在一些屋顶上面，随风飘落的野草种子、榆树种子、杨树种子等借着多雨而潮湿的条件落地生根发芽，屋舍就像是插着秧草将要出售的可怜的孩子。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面两侧店铺林立，五金百货，蔬菜鲜肉，压面烤饼，饭馆餐厅，学校医院，政府银行等一应俱全，却皆是依路势而建，店铺、单位显得凌乱并不集中。说是一个乡镇却看去像是一个村子——加上道路泥泞，四周树木林立，村舍星罗棋布，毫无规章，便更像是一个村子了。然而镇有镇的好处，村也有村的特别。夜关的镇街虽然其貌不扬，这儿却地广人稀，气候湿润，土地肥沃，极适合油菜的生长。每到夏秋之际，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次第开放，一片金黄灿烂，令人神魂颠倒，令人痴迷留恋。同时春夏秋多雨，冬天多雪，为野草和其它一些植物的生长提供了有利的自然条件，由此也为牛羊的大量繁殖提供了敦厚的物质保障。夜关于是有两种特色较为出名：菜籽油和牛羊肉。而因此，夜关镇街上榨油铺、生肉铺几乎占去镇街大部分铺面。每逢节日腊月，满街是杀牛杀羊杀猪的人和买肉的人，猪羊的血用盆子接了去蒸着吃，牛血则像是被朱砂染红的水浆顺着路面两侧的排水沟流成两条红色的飘带。榨油的也不甘示弱，整日里伴随着机器的轰鸣，一股股清亮芳香的菜籽油流入油罐之中，再灌入农家人的油桶之中，日子在一片菜油的芳香中就显得红火了。但在农忙和平常的日子里却又显得有几分冷清。一些肉铺只在门口的用木头和钢筋制作的剁肉的肉砧上摆出几条猪肉，再用薄膜塑料盖了，或者最多在挂着几个布满血迹却锐利异常的铁钩的铁制肉架子上挂一两只羊腿，装装样子。这时候，懒散的或被饥饿困扰的狗就在街面上四处觅食，企图寻找残留在某些角落的肉屑和骨头。有几只遇到一起，便互相追赶，或玩耍或在街面上做那苟且之事。榨油铺最清闲了，干脆关了门，把自家的电话号码粘在门上自己却回家睡觉、或忙活别的物事去了。到了冬天，随着外出打工的人们陆续回家，夜关的冬天就显得格外热闹起来。每日每夜喝酒吃肉的，打麻将的，炸金花的，斗地主的，在白天，在夜晚，在夜关一直持续到来年的春天方才逐渐淡了。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曹发崇已经习以为常。似乎时光永远就是这样，在许多人的漫不经心和随波逐流中慢慢溜走。一些人老了，死了，一些人出生了，来了。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显得淡定从容。曹发崇往往是一杯清茶一支烟，在自己的诊所里或清闲或忙碌，一待一天，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了。他很享受这种日子，也乐得在夜关生活一生一世，直到落叶归根那天，直到他化为灰烬的那天，他觉得他始终都是夜关的一个细胞，一粒尘沙。即便是他在县城当老师的大儿子几次来接他和老伴儿去城里住，他都会以“忘尊忘祖的混账”大骂一顿终而却罢。二儿子曹六福虽是镇街上是一个开蔬菜铺的，他却乐意和老二一家子一块儿过。夜关的人就说老曹是倔骨头，和老伴儿在城里不享福却赖在夜关过穷苦日子。曹发崇便笑：“你们知道个屁！城里住着不方便，吃着不方便，喝着不方便，就是日X也不方便，什么都不方便住城里干啥？还是夜关老家的热土炕睡着舒服，水喝着清甜，菜籽油吃着香醇，上茅厕脱了裤子就拉下屎来，在城里的马桶上坐半天却连个屁都挤不出来。再说那老大哪里是让我们享福去的，是给他两口子带孩子去呢！”。“城里就没个好处？”，村里人又笑问？曹发崇挠半天头，笑笑：“有，城里女人漂亮，穿的少，露肉，耐看！”。村里人便一片哗然：“你这个老流氓！”，“老汉就死了一听日X就醒了，曹大夫就好那个，要不然咋每天要买严老三的两个羊卵子炖着吃呢！”。又有人就说：“你们不知道，老曹不去城里是惦记着他小儿媳妇的好呢！你们看老曹六十几的人了却头发乌黑、面色红润，一些年轻人倒不及他的气色，嘿，那都是她小儿媳妇的功劳呢！”。曹发崇就生气了：“小心我拿针缝了你的嘴！王八羔子！你老子也记惦着你婆娘呢！”。于是大家又一阵哄笑，曹发崇也笑。如此这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说说笑笑，再搬弄一些是非，夜关的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跟着黑了。

（小说连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