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关
2、
曹发崇接到村支书王立人准备招待新来的驻村干部的电话时是十二月初的一个中午。曹发崇刚刚吃过午饭，吃的是稠饭（农村里磨麦子时接的粗颗粒），外加一碟猪肝炒土豆，一碟酸白菜。曹发崇喜欢吃这一口，稠饭上浇了红红的辣子油，夹着菜吃的满口吹风，两鬓汗如雨下，吃的别人直流口水。老伴信佛不吃肉，就说：你几十岁的人了慢着吃，没人和你抢！但曹发崇依然吃的猴急似的。王立人依然是竹筒倒豆子的老口气：“老曹，村里新来的驻村干部尚主任下午就到了，你到你老二那里剁几斤羊羔肉，最好是新宰的，再准备几样小菜，凉拌胡萝卜，花生米，你家的酸白菜，你看着弄吧，烟酒嘛，过会子我让得财主任给你送去，肉钱、菜钱你仍旧记账，完了一并算，你办妥当了，有你的份！肉要嫩啊，这尚主任虽是我们村驻村的，却是县里点名下基层来锻炼的，人年轻有发展前途，下一年就提拔了，仔细点！”。曹发崇一边“嗯嗯”说是，一边心里就乐和。他好吃也好喝，一辈子除过看病救人，就好这两样。夜关远近村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接完王立人的电话，曹发崇就出门准备去了。他前脚刚出门，老伴说一声“作孽”就到佛堂里念阿弥陀佛去了。老妇人一生信佛，自认为 人在世间，吃喝拉撒，都有罪孽，生老病死，都有因果。人所以不快乐，世间之所以不太平，都是因为凡夫俗子“贪心，不知足；痴心，不悔改；仇恨，不宽容；善念，不持守”。老二开蔬菜铺、鲜肉店，未免杀生太多，所造罪孽自然更多。老头子虽然行医救人，但吃肉喝酒，在做些丑事，也会落下罪孽，她信佛一是与佛有缘，二则是替儿子老伴消减罪孽。一片木鱼声，一片阿弥陀佛声，在老妇人独有的佛堂里响起来。屋顶上却是一只喜鹊“呱呱”地叫着。太阳已在昏昏西沉了。
一进冬天，夜关的日子就短的厉害，刚才穿上衣服洗完脸，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落到西山后面去了。冷风从四周的山洼里冲起来，加快脚步，跨过白杨树的头顶，跨过一间间凌乱的屋舍，开始在每一条巷子里游走起来。 曹发崇给二儿子安排了招待的事情，回到诊所里在铁炉里加了几块煤，倒了一杯热茶，就候着王立人和新来的驻村干部了。这几年全国的医疗政策一直在变，自己的诊所已经没有往日人满为患的景象了。有时他就想：《三国演义》里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的不假，几十年前公社成立的时候的时候几个人挤在一件屁大的诊所里白天看病抓药，晚上挣工分，还吃不饱老挨饿。包产到户那几年，倒是红火，夜关远近的老少爷们，谁不知道他曹大夫？白天黑夜他忙的要死，赚的钱却也不少，而且还有送清油的，有送白糖的，有送酒送肉的。可现如今？一个人干的好好的又几个人合一块儿，合不到一块儿还开不了门。不是他医术不高，都是突来的政策，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诊所就显出门可罗雀的景象来。不过他也乐得清闲。几十年岐黄济世，锦旗挂满了诊所的里间外间，也担了许多惊，受了许多怕。现在倒也好，一杯烧酒几块肉，来看病抓药的他欢迎，不来他也不强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在儿子都已成家立业，自己也可以安度晚年享享清福了。一边想着，曹发崇就从窗子里向外瞅瞅。
天气似乎又变了。夜关的冬天寒冷异常，有时艳阳高照，风却见人就掏刀子。早晨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空慢慢地就遮上了一层淡薄而让人愁闷的云雾。有时雪随时就来了，漫天漫地地飘洒，不一会儿整个镇街和村落就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树，哪里是村舍了。夜关什么都好就是太冷，冬天雪太多，夏天雨太勤，曹发崇想。此时此刻，镇街上的行人已经稀少，许多人早坐在了自家的热炕上。只有斜对面李三乐家的榨油铺门口还站着几个人，嘴里叼着烟卷，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还有有时清醒有时傻的马强娃，把双手交叉着插在袖筒里，背着半袋捡的垃圾，像一只觅食的狗，目光在街面上四处巡视着。并且不时地兀自发出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曹发崇喝了一口茶，想起念佛的老伴说的话来：“马强娃是前世造的孽太多太重，今世要受折磨，才能还前世欠的孽。”以前曹发崇总是不信，认为老伴信佛走火入魔，到了现在这个年龄竟有些笃信了。“人生如梦，人生难测啊”，曹发崇叹了一口气，看看渐渐昏暗的天再看看表，已是下午快五点了。想着王立人的话他就有些着急，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找到了王立人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王立人先是一阵咳嗽，随后就说：“快到了，快到了！”。
（小说连载，未完待续）
